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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治预想的战争并没有到来。

自由军与帝国军在漫长的防线上对峙着,人造天体要塞紧盯着帝国舰队的一切动向,以光年为单位的立体空间中散布着数百万艘各级军舰,在宇宙星云与人造天体的海洋里不停巡弋。茫茫宇宙中,双方沉寂无声。

双方一直保持着一种微妙的状态,最渴望进攻的一方,不敢向前一步,甚至不敢用火控瞄准;最不希望进攻的一方,却不断渴求着对方的攻势,以结束沉寂无言的“安宁”。

J.3072,在“反应”号驱逐舰上服役了两年的乔治与爱德华,被转隶到了一艘新入役的,被命名为“尖矛”的巡洋舰上,担任指挥舰长与副舰长的职务。相应的,因二人学习期间表现优异,二人的军衔由上尉晋升为少校。在完成了与新舰员的磨合之后,“尖矛”号从盾牌臂调动到了英仙座方向。

趁着完成晋升仪式后短暂的假期,二人回到了南十字臂的弗里茨星,去看望自己的家人——两年的时光,他们都还好吗?

清晨,年事已高退居二线的帝国元帅鲁道夫·冯·龙德施泰特公爵正在家中的花房里喝茶。

公爵已然七十有二,身体却仍如壮年一般健康,除却流行性的感冒,从来不会生病。遇刺事件除了让他在当时受到了骇人的短暂惊吓,没在他的身上留下一点痕迹。

皇帝对这位拥护先帝登上宝座的帝国元老信任有加,时常遣人对公爵表示慰问。对于一些军政大事,也会召他去往宫中商讨——有传闻道,皇帝在发动对联合体的攻势时,将要委任他为前线总指挥,从二线重新调往一线——当然,这都是要建立在公爵仍然老当益壮的前提上。

公爵昨日在宫中与皇帝及其他将帅、国防参谋们共同商讨了扩军议题。帝国的经济逐渐走向了垄断,实力雄厚的大财团对于其行业内的小厂主进行了无情的碾压,由此产生了大量的破产及失业人口,成为了帝国社会无法忽视的隐患。会议一致认为,应当利用经济上的矛盾来服务于扩军。吸收破产的厂主子弟及其本人进入军校,保障他们的生活;征召失业工人参军入伍,凭借有产业的贵族向民间财阀施压,并用军权迫使其屈服于帝国政府。这样不光军队的人数会大量增加,整场扩军运动也会得到大量的经济支持。

之后龙德施泰特公爵补充了一句:“加强军政要员的保卫工作,严防财阀狗急跳墙,策划第二起‘谷德带刺杀案’。”

公爵清楚,帝国仍未充分挖掘自身的战争潜力,现在只需要关注帝国内部的稳定和加强制造战争机器,外加练兵扩军即可;至于联合体,根据这几年搜集的情报,似乎在防线建成之后,财阀的党派一直在鼓吹战争,进行战争动员。由于社会资源向军队的倾斜,民众的生活难过了,工作的时间延长了,甚至生活必需品也变得比以往昂贵了——战争迟迟没有爆发,民众开始厌恶这样紧张压迫的生活;虽然支持战争的民众也不在少数,呼声甚高,但显然不会是主流,只是叫得欢而已。且联合体没有对等的资源实施对帝国的主动进攻,所以暂且不必担心。

一杯加了蜂蜜的红茶散发着幽悠的芬芳,在口中弥漫着甘美香甜的味道,一扫公爵昨日的疲劳,带给了他一天中最初的活力。迟滞的小眼睛又有了精神。

满头白发的公爵这时就像是一个不问世事的老人,如刀劈一般的深邃面孔上爬满了岁月的瘢痕,正望着窗外怡人的景色。片刻之后,又靠上了椅子的软靠背,双眼放空,两手伏在桌布上,像是思考着什么事情。

“爸爸,你是想念哥哥了吗?”艾瑞卡如往常一样悄无声息地溜进了公爵经常去的花房,两手托腮压在靠背上,望着窗外对父亲说。

“我们的公爵小姐可真如花仙一般,每次都察觉不到进来的脚步声,”公爵抬起头,望了望公爵小姐低垂的脸庞,最后离开了靠背,舒展了一下自己的肩膀,仍旧坐着。“人们都称呼我为铁血元帅——在这样紧张严峻的形势下,都能把自己的独子推向前线。他回不回来都一样,他既然不拒绝这样的安排,那就算是为陛下捐躯,也同样是龙德施泰特的光荣。”

“那您为什么总是擦试着哥哥的照片,又总念叨着‘怎么不回来呢?’”艾瑞卡知道父亲的心思,自从哥哥参军,妈妈去了另一个世界,他就总是这样,爱把龙德施泰特的光荣挂在嘴边。

公爵笑了,他站了起来,转过有些富态的身躯,抚摸着女儿的后背。“你不是天天和他斗嘴吗,怎么,这是也想念他了?”

“因为无论如何,他就算再怎么令人生厌,让我发怒,他都是我的哥哥、至亲的家人,而不是外人。”

“毕竟他在外星系都已经两年了,而现在,偏偏又到了最危险的前线对峙地带。”公爵抬起下巴,“不过,如果我这把老骨头没猜错的话,公爵小姐之所以在家里一直这样沉静端庄,一点都不活泼,恐怕不只是思念与她一同长大的兄长乔治吧。”公爵闭上了眼,低歪着头,脸上堆满了坏笑。

公爵小姐一下子跳了起来,一下子又回到了她最正常的样子,“谁,谁说的?谁想爱德华那个明明比我小两岁却整天像个大人一样的假正经,我想他干嘛……”艾瑞卡脸涨得通红,恨不得马上找条地缝钻进去,好躲开这样羞耻的话题。

“对嘛,这样才是那个让老公爵头疼的恶魔公爵小姐,”公爵顺势扶着靠背,面对公爵小姐,“依我来看,战争没有十年,是绝对打不起来的。那亲爱的侄儿致过信给我,说想要在战争中建功立业再订婚;不过就现在而言,还照他的意愿,你可就要等到三十多了,你和他共同的美好青春,可都要付诸时间,慢慢跑走了。”

艾瑞卡的脸烫到要冒出热气,扭扭捏捏地掰着手指。她之所以变得那么端庄,一点也不像她以往的样子,还不都是因为这个渴望功勋的骑士先生。这个理想家还是自己挑选的。要不是为了尊重他的意志,她恨不得第二天就订婚,第二年就结婚。现在她表面上像一个等待着爱人的端庄贵小姐(刚才),而心早就烧成了一团火;刚刚父亲一提他们的事,火就窜到表面来了。

老公爵正想着女儿与义侄的婚事,公爵小姐正纠结着该怎样说出自己的决定。就在这时,从迎宾男仆那里跑过来的管家敲开了花房的门:“老爷、小姐,少爷和爱德华先生回来了!”

乔治和爱德华搭乘民用星门从前线回到了弗里茨星。弗里茨星上的客机将他们送到了离家最近的一处机场,那里寄存着乔治的浮空车。这座机场距离公爵和子爵的府邸并不远,不过几百公里,浮空车几十分钟就能到。

“爱德华,你说我们是先去拜会叔叔,还是先去探望我那已经白头的父亲呢?”乔治坐进浮空车的透明驾驶室,边发动引擎边和副驾上的爱德华说。

“我看这个时间,爸爸应该还在总公司;听他说,他现在正照陛下的旨意,给他的竞争对手施压,强迫他与政府合作呢。嗯。就先去拜见叔叔吧。”爱德华有些低落。

“听说叔叔涉及的还是舰内配套设施的生产,那可不是小买卖,”乔治知晓爱德华现在的状态,“那好,我就载着我亲爱的弟弟,去拜会一下他未来的妻子和岳父!”

“乔治!”爱德华已经拿他没办法了。

在故乡原野的上空,二人与其他贵族家的公子小姐的浮空车一同低飞着。乔治热情地和他们打着招呼,爱德华出于礼貌也在向他们招手。

在临近公爵府邸时,小公爵为了对公爵表示尊敬,将浮空车降到了一条暂时没有车占道的小路上,转为陆上行驶。

爱德华看来有些紧张,老是检查自己的领口是否笔挺,风纪扣有没有松。

“爱德华,不必再整理非队列常服了。那衣服是定制的,单排扣立领燕尾服在你的身上显得很笔挺,也让你更有精神;再者,你不是昨天刚熨过吗?它都来不及生褶子呢。”

“这不是要去拜会叔叔嘛,不整理好像什么样子。”

“你明明还有别的意思,对我不必隐瞒。”

爱德华瞪了乔治一眼。擦拭完手心冒的汗,他又陷入了思考中。战争显然不会如乔治先前预想的那样,很快就会发动;眼看着对峙的时间长到没边,有些事就必须要尽快解决。比如说和金发天使的那些事。如他原先的心愿,那就不知要等多少年。让一位心爱自己的少女,在等待的时光中失去自己的青春年华——这同样等同于犯罪。……干脆就乘着现在的机会,尽快把事情定下来吧——他其实也早就不想再等了。他同样也是热恋中的青年,就算能强压着心中无限的渴望,一直在茫茫宇宙中漂流,那么一直这样进行着无意义的漂流,又怎么能对得起她……

“乔治,快到了吗?”刚刚说这话的工夫,爱德华就已经看到近在眼前的公爵府邸了。

“别太紧张,不会让你有难做的事的。下车吧。”乔治的手在微微颤抖。

“你不也挺紧张的吗?你的手一直都在抖,是迫不及待想见叔叔和艾瑞卡了吧。”爱德华有些惆怅。

“两年没见过他们了,说不想才是假的……”乔治倒吸了一口气,声音有些哽咽。

二人整理了一下身上的非队列常服。面前迎宾的侍从一下子没认出自家的公子;在端详了一阵后,他便激动地向小公爵行礼,随后跑向了管家那里,通报小公爵和小子爵的归来。

公爵整理好着装,同公爵小姐一起在前厅守候着。两年间,除了那几封从前线传输来的家信中所讲的,其余的情况一概不知——他们两个人在军队里生活得怎么样?吃得好吗?有没有受到欺负……他们在信中,诉说着自己的豪情壮志,说着他们晋升的事情,也说着舰队里的那些琐事,也不说他们实际的生活到底怎么样,有没有什么为难的地方……现在他们两人终于又站在他们面前了:黑色的无摆燕尾军衣、白色的脚蹬筒裤,高高的宽立领上缝缀着银色罗马柱领章——他们已经是身材健硕修长的俊美青年军官了!刮得干干净净的洁白红润脸庞所镶嵌的明亮眼睛透出看见亲人的激动,他们的目光如同金丝肩章一样熠熠生辉。

“乔治……”公爵不敢相信自己的孩子已经是这样英武不凡了。

“爸爸!”乔治飞也似的扑向父亲的怀抱。贵公子褪去了平日冷酷的面孔,像孩子一样抱着爸爸,放声痛哭,倾诉着两年来对于家人的思念。

“孩子!我的孩子……”白发苍苍的公爵抚摸着小公爵的金发,泪水打湿了他和儿子的衣襟;公爵小姐伏在哥哥的身上泣不成声,“你……咳,回来了,哥哥……”一家三口紧紧相拥在一起,哭泣着,欢笑着,尽情宣泄着自己压抑已久的感情。

爱德华站在旁边,被这一家人温馨热烈的氛围所感染着。他热泪盈眶,右手捂住颤抖的嘴唇,喉头哽咽着——他想念自己的父亲,可他却不在家中;他也想要加入他们这样热烈的氛围,他同样也思念着叔叔和艾瑞卡……可他现在只是一个外人,这一家人团圆的拥抱,并没有他的事。

三人激动的情绪慢慢平复了下来,他们揩着家人的眼泪,为彼此整理有些凌乱的衣着。公爵转头看爱德华,向他走了过去,“我的爱侄,你也终于回来了!跟着乔治受苦了。来!”公爵伸出两臂,拥抱了爱德华,吻了吻他的面颊,端详着他这两年来的变化,“真像你父亲当年一样!”

公爵小姐却不知所措。“艾瑞卡,快过来呀!”公爵向正低着头看地的公爵小姐招手。公爵小姐的心突突地跳着,她拼命想压制这样猛烈的心跳,却始终做不到这一点;她知道,现在她这样不是因为团圆的激动,而是少男少女心声的共鸣。

爱德华明白爱人现在的反应是因为什么。他吻完公爵之后,擦干了眼泪,平复了一下心情,向公爵行了个眼色,缓缓走向了艾瑞卡,“公爵小姐,请让我牵着您的手。”

艾瑞卡抬头看向自己的爱人,仿佛在犹豫着什么;最终,她还是伸出了自己的手。

爱德华牵住她的手,轻轻吻了一下。突然,爱德华揽住艾瑞卡的细腰,抱着她在半空转了起来。惊讶过后,艾瑞卡拥抱着爱德华,脸上浮现了娇羞的满足的笑容,没有喊叫;在旋转中,她舍弃了贵族小姐的、在这样的情况下无用的矜持,遵从了自己内心的愿望。

爱德华停了下来,低头让艾瑞卡站稳脚跟。他的手离开了她的腰,一只揽着她的肩膀,一只轻抚着她的头发。他闭上眼睛,露出真挚幸福的微笑;艾瑞卡仍然搂着他的脖颈,幸福地贴蹭着爱人的脸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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